景和

优柔痴狡童

  大厦倾颓的那一刻卫嬿婉是不怕的,她自打当上答应的那一天起,多少次起起落落她都能逢凶化吉,这一次也一定能吉人天相。她有些疯癫的瞧着那些人“等本宫东山再起的一天,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别想好过”


  一场又一场暴雨淋漓的刮过永寿宫的金匾额,在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覆上永寿宫的房檐,在深夜里无数声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后,她除了那一小块方寸之地外,还是哪也去不了。


  “春蝉,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四执库救出来,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卫嬿婉状若疯癫的砸了东西摔了碎碗“你们都不得好死,你等着,本宫必送你进慎刑司”


  卫嬿婉这些话翻来覆去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起初她骂春蝉骂王蟾,骂澜翠,骂她老子娘和不成器的弟弟,有时候也骂那些高高在上的娘娘和皇帝,到最后她骂自己。


  昔日忠心耿耿的婢女嘴角噙着笑“奴婢不敢忘恩,只是主儿健忘,还惦记着往日荣耀呢,岂不知,墙倒众人推呀”她捏着卫嬿婉枯瘦的脸颊强行灌进一碗汤药,那汤极苦极涩,让卫嬿婉涕泗横流。


  她挣扎不得,不消多时腹中传来剧痛,王蟾还是那副谄媚的嘴脸“忘了告诉主儿了,这汤里放了十足十的好东西。新帝登基,特地赏主儿一壶”他顿了顿,像是要让卫嬿婉听的更清楚些“牵机引”


  卫嬿婉用过各色毒药也杀过人,只是没想到最后她也会被这东西送走,她又惊又惧又带着些痴念“是谁,是不是永琰,皇上是不是要传位于永琰”她伸长了枯木似的手指去够王蟾的衣角,冬日里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棂,映在她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朦朦胧胧的目光好像看见自己站在对面,她说“不得好死”


  这话仿佛有人曾对她说过,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卫嬿婉已经只剩下一捋游息,她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又垂到地上,只溅起微弱的浮尘。


  宫里又殁了一位娘娘,如同这紫禁城中千百年间逝去的芳魂一样,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波澜。


  “皇上有旨,炩妃卫氏妇行有亏,不思敬仪,降为答应,另由颖妃抚育七公主。卫氏即日起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门”李玉向来不喜卫嬿婉媚上争宠那一套故亲自来宣了旨,他要亲自瞧瞧这位惯于巧言令色的娘娘得了这新鲜的旨意是何表情也好回去复命。


  只是他大概要失望了,床上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女人还未清醒,自然也无甚激烈的反应。殿里浓厚的血腥气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来意跌了空,他便把圣旨交给春蝉扬长而去。


  卫嬿婉在疼痛中醒来,剧烈的疼痛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周边似乎有女人在低低的啜泣,是春蝉吗?


  她费力喘着气,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到春蝉的背叛,又听见她的哭泣,春蝉大抵还是有几分惦念她的吧。卫嬿婉又想起春蝉那日在大殿上说的话,若非娘娘想杀了奴婢,奴婢哪怕是进了慎刑司也不会供出娘娘半句。卫嬿婉有些触动心肠,春蝉这个笨女人,从前秉着姐妹情深,忠心耿耿的为她做了许多事,后来差点被自己杀了,现在亲手送走了自己却又真心的哭泣。


  “别哭啦”卫嬿婉想伸手去拍拍春蝉的肩膀,她们俩都还是低微的小宫女时,受了委屈两个人也是这样互相抱着安慰。


  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的双目突然见到光明有些不适应,卫嬿婉半阖着眼瞧见头顶的帷幔,珠粉色的帷帐遮住了透进来的光线,有些不对劲,她强撑起身子坐起来,不看不得了,这周遭的摆设哪里是她被关了数十年的永寿宫。


  难道是新帝赦免了自己?想到这卫嬿婉心里狂喜,天无绝人之路,她哧哧的笑了出来,为这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听见卫嬿婉的动静,在外间哭泣的侍女立马掀了帘子走进来“主儿醒了?可要吃点什么?”


  春蝉端了茶盘放到床头的矮桌上,不对劲,卫嬿婉怎么看怎么都感觉不对劲,春婵似乎年轻了许多,更让卫嬿婉惊惧的是后头还跟着澜翠,那个早已死去多年的澜翠


  饶是卫嬿婉再胆大包天,看见自己弄死的人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也会害怕,她捏着被褥往床里面蠕动,春蝉脸上全无方才的冷淡与嘲笑,她关切的附身过来摸卫嬿婉的额头“主儿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别碰我,走开”卫嬿婉一时惊恐的推开二人,试图逃离。只是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生产时吃了苦头又被翠澜一吓,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卫嬿婉一时间又昏迷过去。


  “主儿”卫嬿婉失去意识前只听见春蝉情真意切的呼喊。


  身心俱疲的卫嬿婉直到太阳落山才再次醒过来,她许久没有睡的如此安稳过了,这些年的蕈菇汤让她日日精神恍惚又不得安眠,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精神状态。


  她动了动手指,接触到一股热源,像被温热的水汽妥帖的熨烫过,从指尖一直流到心底又贯通四肢百骸,砰-砰-砰,轻而有力的心跳穿过耳膜,浑身好像有淌不完的血和精力,是久违的鲜活。


  “炩主儿醒了?”守在床头的男人看见卫嬿婉醒来十分殷勤的给她递上来水,卫嬿婉却不敢接“进忠?怎么是你”


  他不该活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难不成自己还是死了,眼前的人是鬼不成。似人似鬼的进忠搅的卫嬿婉心里七上八下一池波澜


  卫嬿婉迟迟不接那水,进忠索性自个儿坐在她榻上喂她。


  进忠对待卫嬿婉向来有十足十的耐心,见卫嬿婉不言语,他也不着急,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炩主儿别忧心,眼下皇上虽然降了您的位分,又把七公主给了颖妃,未必全是坏事。好歹养好了身子,咱们还有的是以后呢”


  降位,夺子。几句话在卫嬿婉耳边炸开了惊雷,这到底是哪位大罗神仙给她开的玩笑。


  她从来不信神佛,若真有神佛护佑上苍,为何她日日祈求百般真心都不曾感动上苍解救一二。只是眼前的景象却大大的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竟回到了许多年前诞下七公主时。


  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圈陈设,卫嬿婉生了锈似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这里确实是她做炩妃时的永寿宫。


  那么,面前这个人。她迟疑着伸出手捏住了进忠的手臂。坚实,温热。她仰面盯着进忠那双阴郁狭长的凤眸,这是她第二回仰面瞧他。说起来卫嬿婉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进忠的模样了,打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进忠就不再是那雨夜里高不可及的副总管太监,他如同一个普通的低微的随侍太监在卫嬿婉身侧鞍前马后奔波劳碌。有时候卫嬿婉也会嫌他低贱扰人,她完完全全的蜕变成了一个主子,像如懿像金玉妍像那些戴着面具的女人,而进忠,不过是一条好用的狗。


  卫嬿婉鲜少有这样不抗拒进忠的近身过,她紧紧的握着进忠的手臂,一张白皙柔嫩的俏脸在昏黄的烛火映射下带着莹润的光,进忠微垂着头,卫嬿婉在他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还是那张年轻貌美的脸。


  她蓦地笑了,她好像要赢了。


  恶人重活一次也照旧是恶人,上辈子她棋差一着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既然上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未必她不能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主儿,奴才心里有您”


  “主儿别急,奴才给您想办法”


  “皇贵妃,好啊,皇贵妃。奴才一定扶着您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中宫的宝座上去”


  进忠交错夹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牢牢的抓住进忠的领口“进忠,帮帮我”


  那些人说的不错,卫嬿婉惯于扮乖弄巧,出身卑贱的女人,没有家世没有助力,尊严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况且只要低低头卖个乖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便宜买卖卫嬿婉没少干。


  好在进忠此刻并不知晓他们俩之间隔了那档子事,还满心满意的向着她。卫嬿婉很轻易的就把当初抛弃他的事弃之脑后,他是一把趁手的兵器,比谁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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